【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美国海军陆战队有一句有名的口号：“每个陆战队员都是步枪手”（Every marine a rifleman）。但在陆战队司令罗伯特·奈勒上将的领导下，这有可能变成“每个陆战队员都是机枪手”。随着美国海军陆战队“步兵自动步枪”（IAR）计划的推进，由HK416改进而来的M27将会成为陆战队人手一把的单兵武器，这种采用了重型枪管并且配备的两脚架的“自动步枪”（也就是美军对轻机枪的老牌称呼）将会把每个陆战队员都变成机枪手。

放不下的AR系列

美国空军在60年代首先采用M16步枪，随后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也相继采用，至今已经发展到M16A4。这是枪械大师尤金·斯通纳的手笔，具有三大特色：1、5.56毫米小口径子弹；2、上下模块式分解结构；3、直接导气式自动机构。5.56毫米子弹具有重量轻、后坐力小、弹道低平的特点，很快掀起轻武器世界的小口径浪潮。模块式结构使得包括枪管、枪机的上模块和枪托、扳机的下模块分开，不仅便于挂附件，还使得灵活组合不同上下模块而形成新枪成为可能。直接导气用高压燃气直接驱动枪机活塞，动作平顺，提高射击精度，但枪机容易结污和腐蚀，影响可靠性。

越南战争中服役的M16早期型号，使用的还是和BAR很相似的20发直弹匣

在反恐战争时代，M4取代了M16。这是短管伸缩托型M16，不仅适合特种作战，也适合车内作战。M4保留了M16的基本特点，整合了皮卡丁尼导轨和其他改进，不仅轻巧短小，而且适合挂接各种附件。

与轻武器世界里另一名枪AK47相比，M16/M4的重量轻，精度高。但采用导气活塞原理的AK47的可靠性远远超过M16/M4，高压燃气首先驱动活塞，通过连杆驱动枪机，避免了沙尘和燃气残渣进入枪机导致卡壳的问题。高温燃气不直接进入枪机，也减少了连续射击导致的升温。在伊拉克战争中，女兵林奇被俘时，她和战友的M16都因为沙尘而卡壳了，但伊拉克武装分子的AK47照样打得很欢。战后，重建的伊拉克军队也采用AK47，而不是美军制式的M16/M4。

用AKM（AK47产量最大的改型）进行射击训练的阿富汗军队

M16/M4的另一个问题是子弹威力，尤其在远距离上，经常有击中了但不能造成有效杀伤的问题,对付防弹衣或者建筑墙体、汽车车门等轻防护的穿甲能力也不足。在这方面，AK47的7.62毫米短弹也更好用。小口径本来就是面向城镇或者机械化步兵200-400米范围的作战需要，针对有生力量为主，所以不追求远程威力和穿透力。但在阿富汗的崇山峻岭里，远程火力有其必要性，具有轻防护的有生力量也成为步兵的主要目标。美军巡逻队只携带M16/M4的话，碰到塔利班在800米开外用PK机枪或者SVD半自动狙击步枪有恃无恐，那叫一个郁闷。

刚换装M16的时候，美军步兵班的机枪口径还是7.62毫米全威力弹，射程远，威力大，但重量大，后座大。电影《第一滴血》里兰博那样单手射击对于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在80年代采用比利时“米尼米”（美军型号M249）轻机枪后，步兵班口径统一到5.56毫米。M249火力猛，可靠性好，有效射程高达800米（短管伞兵型也达700米）。但M249 的战斗全重达到10公斤，步兵班逐屋搜索或者在丛林中交叉跃进时，跟随冲锋不便，行军、作战时更是需要全班帮忙背子弹带。弹带供弹的火力持续性好，但全自动连续射击时也有子弹散步较大的问题。

单手操M60机枪射击的兰博，虽然兰博天生神力能单手端起机枪开火，但这种射击精度肯定高不了

应该指出的是，苏军AK47突击步枪与RPK轻机枪构成枪族，不光弹药通用，大量部件也通用，对于战场上的应急拆拼十分有利。M16/M4与M249只通用弹药，在部件层次上是不通用的，所以不属于同一枪族。M16/M4的轻机枪型不成功，M249则从来没有突击步枪型。

1999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开始研究M249的替代问题，2005年启动“步兵自动步枪”（简称IAR）计划。“自动步枪”是美军对轻机枪的老派称呼，一般指使用弹匣供弹而且枪管不可更换的轻机枪，比如二战经典“勃朗宁自动步枪”（简称BAR）。

海军陆战队对IAR要求：

1、重量轻，携带性好

2、适合伴随步兵行动

3、火力猛烈

4、外观与突击步枪相似，减少战场上被识别和首先压制的危险

M249的枪身比起M4太过粗壮，战场上很容易被识别出来并遭到优先打击

重量、携带性、火力的要求容易理解。适合伴随步兵在反游击作战中行动是从反恐战争经验中得出来的要求，轻机枪要能跟伴随步兵冲进建筑物或者壕沟、工事，而不仅仅是留在后方担任火力掩护。外观与突击步枪相似的要求比较特别。现代战场上有大量狙击手存在。这些未必是特种部队级的超级枪神，或许只是枪法准、射程远的神枪手，配备SVD或者M39那样的精确射击步枪。他们的任务是远程识别并优先清除战场上的高价值单人目标，包括军官、通信兵、机枪手、导弹射手等。美军规定，高级军官上前线不得佩戴明显的军官标志，而且要手持与普通步兵一样的突击步枪，就是要避免被敌人轻易识别出来。

最后选定的是HK416的改进型，美军型号M27。这是德国赫克勒-科赫公司设计的，依然为5.56毫米口径。枪机为来自于G36的导气活塞式，困扰M16/M4几十年的可靠性问题彻底解决了。但采用M16/M4的下模块，便于与现有M16/M4附件相匹配，也符合现有M16/M4用户的使用习惯。

没装弹匣的M27

与通常突击步枪不同的是，HK416采用浮动枪管。也就是说，枪管只与枪机连接，而与枪托没有接触。这使得后座导致的结构扭曲影响降到最低，提高了射击精度。但浮动枪管对材质、设计和制造的要求要高得多。就HK416而言，枪管材质是竞赛级的，远远超过一般军用枪管。这是过去只有狙击步枪才使用的精密技术。高强度铝制枪托整合了皮卡丁尼导轨，便于精确挂接各种瞄准具、战术手电等附件，以及更先进的激光测距-照射器、光电模块、GPS和单兵数据链等。

步兵枪械的精密化是一个大趋势。在传统上，步兵枪械要求简单、皮实，这样才能可靠、低成本，才能便于大规模生产，才能广泛配发给大量未受严格训练的作战人员使用。不管在什么时候，皮实、可靠还是需要的，但可靠与精密未必矛盾。现代大工业的制造能力已经不是二战时代可比，即使枪械的精密度提高，大规模生产不是问题。成本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几架“毛坯机”F-35就足够整个海军陆战队的步枪换装了。但精密度已经不是可有可无的奢侈了，且不说枪管和枪机对射击精度的影响，皮卡丁尼导轨的刚度和精度就对挂接附件的精确性有很大影响，校准不可靠的瞄准具和战术手电是要误事的。粗犷的AK47在历次冲突取得很大的战绩，但不能忘记这是以什么样的伤亡代价获得的。

HK416已经为美国特种部队所采用，击毙本·拉登的SEAL突击队员使用的就是HK416。在HK416的基础上，换用加长加重枪管，配给可折叠两脚架，并配以其他改进，就成为M27。

每人一挺轻机枪

M27的战斗全重只有4.4公斤，比3.4公斤的M4要重，但比10公斤的M249要轻多了。使用弹匣而不是弹带也使得全枪紧凑很多，便于在丛林、城镇、沼泽使用，不仅没有弹带的磕磕绊绊，也便于迅速出枪和射击。弹带机枪更加适合在沙漠、稀疏林地、开阔地使用，便于发挥火力持续性的优点。

M27更进一步，室内交战的灵活性几乎和突击步枪没有区别

M27对付点目标的有效射程降低到550米，但对付面目标的有效射程依然达到700米。由于采用重枪管，持续射速达到36发/分。相比之下，M16/M4只有12-15发/分，M249则为50发/分。持续射速与通常所说的循环射速不同，后者是连发时的实际射速。但连发造成枪管和枪机的急剧升温，必须打几发就停一下，避免过热导致子弹走火，更严重的可以造成枪管或者枪机报废。持续射速则是长时间射击容许达到的平军射速。M249不仅采用重枪管，还可快速更换枪管，提高持续射速，这是轻机枪的典型设计。M27采用重枪管，但枪管不可更换。

重枪管的吸热能力好，连续射击后升温小，枪管的受热变形小，精度高。机枪当作狙击步枪用就是利用这个特点。浮动枪管进一步提高了射击精度，因此M27的单发和短点射精度高于M249，也高于M4/M16。

但M27采用与突击步枪相同的30发弹匣，持续火力不足。不可更换的枪管也限制了持续火力。对此，美国海军陆战队认为，在现代战场上，除非面对的是塔利班这样缺乏重火力的对手，在同一个射击位置持续倾泄机枪火力的机会不多了，远程精确点射更加重要。但较轻的战斗全重容许携带更多的弹匣，与步枪手共用弹匣的好处更是不言而喻。

在外观上，HK416几乎与M4不可分辨，没有一点火眼金睛，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差别。但美国海军陆战队更进了一步：步兵班所有M4统统更换为M27！换句话说，每一个陆战队员还真成了机枪手了。

HK416D的宣传图，可以看得出来HK416与M27在主体结构上差别极少

这当然解决了步枪手和机枪手应该不易区分的问题，因为已经没有差别了，还解决了M4远程火力不足的问题。相比之下，美国陆军试图用新口径（如6.8毫米雷明顿SPC弹或者6.5毫米格兰黛尔弹）解决远程火力问题，弹道性能更好，但无法利用现有的5.56毫米口径库存和生产线，还有后座增加、战斗全重增大、弹匣容量减小等问题。可能还需要研发包括突击步枪和轻机枪的枪族，而不是像HK416这样步轻合一。

这也解决了班一级的持续火力问题。一挺M27的持续火力不足，全班一起交替开火就没有这个问题。M249的火力猛，但轻机枪火力分散到班里的每一个人的好处太多了。

随着M27的列装，美国海军陆战队也同步推行步兵班改革，从传统的13人制步兵班（班长加三个四人制火力小组）变为12人制（三个三人制火力小组加指挥组，包括班长、副班长、无人机操作员），所有人都使用步轻合一的M27，取消M4突击步枪和M249轻机枪。

无人机下放到班是步兵班改革的另一个重点，现计划使用AeroVironment的“折刀”。这是可以在背包里携带的低成本一次性使用微型无人机，所以美国陆军索性把这划入巡飞弹，这其实是更加准确的说法。“折刀”长610毫米，携带-待发状态的全重才2.7公斤，用自带两脚架的筒式发射装置坐地发射。采用电池动力和螺旋桨推动，速度157公里/小时，飞行几乎是无声的。折叠翼在发射后自动打开，留空时间只有10分钟，但最大航程可达10公里，超过了步兵班的典型作战范围。

“折刀”无人机，实际上主要是作为巡飞弹使用

战斗部威力相当于40毫米榴弹，但弹片像霰弹枪一样集中在前方小角度锥形内，而不是向四向散射。引信可设定为碰炸或者空爆（飞行中实时设定），适合用于反轻装甲或者反步兵，甚至用于反无人机。

由于留空时间太短，“折刀”不适合用作长航时的徘徊侦察，而是主要用作远程精确火力。“折刀”带有一个彩色摄像头和GPS导航，数据链实时传送看到的图像，也可根据目标坐标对航路预编程。与导弹不同的是，如果情况有变，操纵员可在飞行途中重新指定目标。在命中目标4秒钟之前，操纵员可控制转向其他目标，或者自爆，以避免误伤。控制站与连里更大的无人机共用，这样可以在班一级调用和控制连级侦察无人机，在目标确认后用“折刀”攻击。这个过程都整合到同一个控制站，一气呵成。

“折刀”的功能“标枪”反坦克导弹大多能替代，但“标枪”要25万美元一枚，“折刀”只有7万美元一枚，而且用途更加广泛，使用更加便利。“折刀”还可以绕飞，攻击反斜面。这将是未来陆战队步兵班主要的远程精确重火力，甚至可部分代替精确射击步枪的作用，不同之处是这还具有一定的侦察能力。

当然，步兵改革不仅在班一级。步兵连里增加一个情报小队，用于处理大量战场情报。这是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已经开始临时性实施的，只是现在正规化和永久化了。连里还增加无人机-反无人机小队，并强化后勤小队。合成化下到连级，这是军事改革的新动向，值得关注。

步兵营重武器连的“标枪”轻型反坦克导弹组从8个增加到12个，但“陶”式重型反坦克导弹组从8个降低到4个，81毫米迫击炮班也从8个降低到6个。重武器连还将配属“北极星”全地形车，这是加大、加重、带防翻滚保护框架的四轮摩托车，用于装运重型器材和抢救伤员，相当于二战时代的吉普。传统吉普过渡到悍马，现在进一步过渡到JLTV，尺寸和重量直逼轻型装甲车，远离最初的吉普了，现在反而需要回头填补空白。营里还配属工兵排。

北极星全地形车

改革之后，连以下所有人员都使用M27，包括“折刀”操作员。营直部队人员使用M4，重量轻，体积小，火力够用了。但营属工兵与步兵一样，使用M27。

连以下全员M27化的问题是重量。尽管M27比M4只增加1公斤，对于徒步步兵来说，每一公斤都是显著的负担。美军在测试新型的可燃的复合材料弹壳，子弹壳的重量比传统的铜弹壳更轻，在发射中燃尽，但现在还没有列装。炮弹使用可燃药筒已经很多年了，步枪上还没有开始使用，技术难题之一是防止连续射击后的枪膛高温造成子弹壳自燃和走火。

在六十年代的小口径化和枪族化后，步兵枪械向哪里去一直是各国的挑战。90年代海湾战争后，高科技路线主导，步霰榴合一的理想单兵武器成为时尚，但最终被证明这是一条难以走通的羊肠小道。另一方面，以各种挂接的光电和数字附件为代表的数字化技术在实战中证明了价值。

美国陆军也在推动新突击步枪的选择，但不打算仿效陆战队的做法，而是推荐口径为6.8毫米雷明顿SPC弹或者6.5毫米格兰黛尔弹，同时鼓励参选厂商推出更新的选择，比如缩头弹。计划将分阶段进行，首先计划在2018年推出7.62毫米精确射击步枪，然后在2019年开始测试新口径突击步枪，最后是2022年开始换装新口径轻机枪。现在还不清楚新口径突击步枪和轻机枪是否构成枪族，但至少在班一级里是两枪两弹。

相比之下，陆战队用M27取代了所有三种枪械，但在极端性能方面都有所折衷。5.56毫米小口径弹与7.62毫米全威力弹的远程弹道性能和穿透力是无法相比的，6.8毫米或者6.5毫米的弹道性能也显著优于5.56毫米。但一枪一弹的战术灵活性和适应性也是难以比拟的。这也是近几十年里陆战队第一次在新一代步兵班轻武器方面没有追随陆军的选择。避免了技术风险更大的全新口径，而是把现有技术重新整合，在渐改中打造全新作战理念。应该注意的是，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轻武器选择都是基于过去10多年的反恐战争经验，但着眼于未来大国之间的高烈度战争。

悄悄提一句，HK416的结构决定了只需要更换上模块，就可以换装6.8毫米或者6.5毫米。事实上，M4也可以这样换装，只是这依然解决不了直接导气的可靠性问题，而且直接导气导致的枪机升温更加不利于作为轻机枪的连续发射，迫使另外研制轻机枪。时间将证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渐改路线和美国陆军的推倒重来之间，哪条路线代表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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