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合一选举”前夜，我坐在西门町等朋友。这里号称是台北最繁华的地带，从窗外看过去，巨大的电子屏不断闪烁，选举文宣插播在商业广告中，并没有受到太多关注。街道上人来人往穿梭不停，孩子在喧闹，情侣在拥抱，一切似乎距离残酷的政治选举是那么遥远。

而就在两站地铁之遥的凯达格兰大道上，五万多人聚集着参加连胜文的选前造势大会。十几分钟路程之外，竞争对手柯文哲也在举办音乐会为选举做最后的冲刺。从当晚的人潮和现场气氛来看，二者不相上下。

只是谁也不会料到，仅仅十几个小时之后，连胜文会以将近25万票的巨大差距惨败给柯文哲，更不会料到国民党会输得这么惨：“六都”丢掉“五都”，22县市从15席狂跌剩6席，民进党则从6席暴增到13席！

“知道会输，没想到输这么惨”

投票在29日下午四点结束，随即各个选举点开始开票。在国民党候选人连胜文竞选总部不远处的空地上，台子已经搭好，支持者也陆陆续续来到这里看开票。

从一开始选情就不妙，一千票、五千票、一万票、两万票……眼睁睁看着连柯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为了鼓舞士气，主持人在台上不断喊加油，只是应者寥寥，现场人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有位大妈着了急，不断挥舞旗帜大喊“连胜文，加油！”旁边一位中年人有些沉不住气了：“票差太多了吧！”

后来，大屏幕上不再实时直播开票结果，主持人也渐渐很少开口，不到七点，大家已然料定结局。

转战来到柯文哲竞选总部门前，胜券在握，这里已经提前开起了演唱会。支持者将门前的吉林路挤得满满当当，场景如此相似，甚至让我怀疑自己仍然置身在前一晚的造势大会上。每一次票数刷新，现场就掀起一阵狂浪，胜利者的喜悦溢于言表。

29日晚柯文哲竞选总部外，一位选民挥舞着旗帜

胜利者的热闹总是大同小异，失败者各有各的暗自神伤。当我从柯文哲火热的庆祝场地再次来到连胜文这里时，舞台前的人群已经撤了，工作人员正在收摊，这时还不到八点钟。

只剩下一小拨人挤在总部门口透过玻璃看开票直播，一边看一边议论纷纷：“这次输得好惨，台中也没保住。”“国民党早该改革了。”“这也算是一次教训。”有位大妈难掩激动和失落：“柯文哲有什么能力，当医生救死扶伤是本职工作，还老拿这个说事。连胜文是子弹从脑子里穿过的人，这种人都不投还投给谁！”大妈越说越激动，直到后面有位大叔好意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停下来。

回去的路上我和朋友都有些失落。国民党惨败，两岸关系变数陡然增加，大家都默默捏了一把汗。

当晚深夜，一位绿营朋友发来信息：“选民只是表现出对执政团队的不满。不过马英九是不会承认自己错的，国民党内斗要开始了，等着看好戏吧！”

果不其然，开票当天晚上就有人在国民党党部外大喊“马英九下台”，随后“行政院长”江宜桦请辞。20日中午左右，有消息传出马英九将在周三辞去党主席，副主席郝龙斌也跟着请辞。全岛天变绿了之后，国民党内部也开始电闪雷鸣了。

这是一次世代大轮替的选举

就在国民党忙着人事变动试图在惨败之后赢回一点人心的同时，大家也纷纷开出药方诊治国民党惨败之痛。

对年轻选民的放弃被认为是这次国民党的最大败笔。相比55岁的柯文哲，1970年出生的连胜文要年轻11岁，只是在年轻人看来，出身富贵的他不用努力就几乎拥有了一切，甚至连老婆都是那么漂亮，同是年轻人的他们却在忍受着失业、房贷压力，内心的不平衡感会很容易就被激起。

这场选举从一开始就不仅被看作连柯之争，甚至蓝绿之争，而是一次“年轻人与父母”的世代想法之争。早在选举前，我和当地一位朋友聊天，他就告诉我：“这是一次世代大轮替的选举，只是国民党到这个时候还没有认清现状。”这位朋友曾经做过“立法委员”，是典型的台湾新生代。

29日晚上在连胜文竞选总部等待开票结果的老人

新生代挤压之下，老一代的衰退确实显而易见。29日早晨，我在一处投票点看到有些老人只能坐着轮椅被推着来投票，也有老两口相互搀扶着来投票。在花莲云林县荣民之家，上届选举能够外出投票的荣民有300多位，五年后仅剩100多位。

在“立委”朋友看来，国民党需要抓住的是年轻一代的选民，获得他们的认同，再用老的办法显然无法笼络人心。整个选举过程中，连胜文在这方面做得确实差强人意，甚至似乎在有意疏离年轻人。那边柯文哲推出“你有多久没听你的孩子说话”竞选影片，这边连胜文阵营就以“这一票请听父母的话”来回应，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为反对而反对”的宣传只会让他们更加叛逆。柯文哲似乎抓住了这个软肋，他的每一场活动里，都有小女孩来站台唱歌，用略显生涩的童声激起选民最原始的感动和好感。而每一次在连胜文的活动现场，一眼望去总是白发苍苍者要多些。

除了丧失年轻人的支持之外，国民党似乎还同时惹恼了中生代和老一代。对于中生代来说，财团和政治人物毫不避讳地你侬我侬让他们完全无法接受，而“皇民说”则伤害了老一代的情感（观察者网注：国民党退役高级将领郝柏村日前曾指柯文哲是“皇民后裔”）。可以说，从年轻人到老一辈，从网络、乡民到中产阶级、知识分子，都放弃了国民党。

改变就能带来希望？

除了抓住年轻选民外，柯文哲这一次还使用了个巧办法，作为无党籍参选的他一直打着“超越蓝绿”的旗号——即便他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都隐现出和绿营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早已厌倦岛内党争的台湾民众来说，这个旗号无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甚至他的出现，被认为是新公民力量的崛起。这正是柯P竞选歌曲中所说的“白色的力量”。

根据“中央选举委员会”统计，这次台北市长选举投票率为70.46%，高于四年前的64.52%。看来这次台北市民真是对执政团体失望透了，才会在现实的逼迫下纷纷出门投票。而柯P“改变成真”的竞选口号，更是早已谙熟台湾民众心声。

只是，改变就能带来希望吗？

想想六年前的“总统选举”吧，马英九高票当选，国民党击败民进党再次入住“总统府”，无非是因为陈水扁和民进党贪腐成性不得人心，思变心切的台湾民众这才转向国民党。有意思的是，今天再提起那场选举时，很多人都告诉我：因为马英九长得帅啊，所以投了他。全然不记得当初的教训。

所以，如今数落马英九和国民党的人，这次转投绿营和柯文哲，也不在意料之外。只是，打着“改变”旗号的柯文哲，无非是在用“超越蓝绿”的口号做着和“蓝绿争斗”同样的事情。对于台湾来说，改变带来的只是幻觉，而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