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硬其实来自于虚弱

在安理会做出第2087号决议对朝鲜表示谴责后，果然不出许多观察家所料，朝鲜立即发表了强硬声明，不但拒绝接受停止弹道导弹（火箭）发射，而且近于公开表示了将进行第三次核试验的立场。尤其在这次声明中，朝鲜最高的军政机关——国防委员会也直接出面，显示朝鲜的决心确实几无退让妥协的可能。

现在看来，朝鲜新领导人金正恩在涉及重大安全事务时，还是沿袭了其父以“超强硬”对“强硬”的危机边缘化战略。声明中列举的对应措施，不但对美韩等毫不退让，而且宣布半岛无核化目标废止和六方会谈机制失效，也让一直作为它的主要支持者与中间调停者的中国，处在了两难之中。

朝鲜虽然封闭但至少上层并不闭塞，不可能不了解2087号决议雷声大雨点小，中国为此是作了很大外交努力的；也不可能看不到，与发射卫星和导弹相比，中国对它进行核试验的容忍度则要低得多。正是在2006年、2009年的两次核试验后，对朝鲜实施和加强了实质性制裁的安理会第1718号和1874号决议被放行通过。如果近期朝鲜真的进行第三次核试验，那肯定会引来进一步的实质制裁。金正恩真的觉得，朝鲜有底气承受更加严厉的制裁吗？

事实上，他还真是有这底气的。

只是很讽刺。这底气是来源于朝鲜长期被西方制裁、封锁到了近于极限，又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经济困难，内里实际已经极度虚弱，严重到了再经不起被中国抛弃的打击。而正是这种虚弱，反而让从金正日到金正恩都确信，无论他们如何“不给中国面子给难堪”，到了关键时刻，中国还是不得不伸手帮他们一把，不然就会可能看到他们突然崩溃。

坦率地讲，对于朝鲜这种近似拿命耍无赖的策略，中国目前确实没有什么两全的应对之策。与朝鲜突然崩溃或被击垮，导致数百万难民拥入境内，美韩联盟大举推进到东北边境的前景相比，对朝鲜“援助要拿却不听劝”态度的厌倦，和外交折冲上的两面吃力却不讨好的恼怒，就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尤其是，虽然中韩建交以来关系一直相当稳定，但驻韩美军的存在，以及韩国始终对中朝边境划分，中国朝鲜族的法律地位等极为敏感且具根本性的重大问题，态度一直含糊，这不可能不引起中国在安全政策深处的警惕，也就成全了朝鲜能够长期在刀尖上成功舞蹈。

朝核问题的死结不可能自解

当然，这种将自己命运寄托在别人“两害取其轻”的选择上，任何人都不会真觉得滋味好受，更不会甘心。自尊心和自主性要求极为强烈的朝鲜，就更是如此了。实际上，根据现有信息判断，朝核和远程导弹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能彻底实现自主，摆脱对任何大国的安全依赖。后来又增加了借此撬动长期冰冻的对西方、尤其是对美关系，打破国际孤立环境的目标。虽然没有确实证据，但从外表看，朝鲜的这个思路很像是在模仿中国走过的先“两弹一星”、后对美建交，打破西方封锁的道路。

以朝鲜的角度看，此方案如能实现无疑是最有利的，而且从当时来看，似乎也很有现实可能性。从1994年朝美达成核框架协议，到2000年朝鲜特使赵明禄次帅和美国务卿奥尔布莱特互访，似乎美朝关系正常化已经近在眼前。很多人至今认为，如果不是小布什上台后反对与朝鲜缓和，还抛出了“邪恶轴心”论，朝核问题不会演变至现在这样近于死结的状况。

但仔细分析就不难看出，哪怕2000年时戈尔当选总统，暂时延续了克林顿后期的对朝政策，朝美的短暂蜜月期还是必然会最终破裂。原因很简单，朝鲜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战略价值，一直企图仅以不公开为让步，在保留实际核能力的同时，与西方恢复正常关系。可没有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痛苦教训，没有苏联这个生死大敌，美国当年都不见得会与中国全面和解，又如何可能允许朝鲜一箭双雕。

朝核局势久拖可能生变

从金正日最后几年的动作来看，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矛盾，对于突破对美关系的兴趣明显转淡，而以掌握核能力为最先，金正恩大约也继承了这一政策。毕竟，拥核就有、才有真正安全，一直是战后安全理论的基础。基于这点，加上朝鲜“吃定”中国不可能真断绝维持它生存的援助和贸易。不但是第三次核试验，未来朝鲜肯定还会进行更多的核和火箭（导弹）试验。

作为半岛的第一邻国，和东北亚安全局势的主要当事国，毋庸讳言，朝鲜近年来的作为，不仅让中国时常处境尴尬，而且半岛局势长期处于不安定的状态，让与朝鲜的特殊关系，对中国来说越来越不是一张可用的外交牌，反而是一种不确定的负担。

坦白说，朝鲜现在已是外强中干，而它越是认识到自己的困境，就越是害怕一旦开始退让，就会引发不可遏制的连锁崩塌，所以更频繁的用主动升级危机来显示自己的信心。如果任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朝鲜哪次边缘危机没能控制住分寸，或是美韩极端强硬派决定趁机利用，导致半岛真的重燃战火。中国就会被逼得在再次派出志愿军，或是坐视美韩联军饮马鸭绿江，两个下下策中做一选择。

所以，现在其实也是个重新考虑和推动半岛新对策的时机。在绝不可能主动放弃，甚至配合整垮朝鲜的前提下，可供另外选择的方案，基本上有两个大方向。

容忍朝鲜实际拥核弊大于利

一种是干脆默许甚至支持朝鲜拥有实际核能力，并期望一个核朝鲜的出现，能再次平衡半岛南北双方的力量对比。这个方案的好处是执行比较容易，如果不遭到强行逆转，朝鲜最多在几年内就能拥有虽然粗糙但初步可用的核能力。而对此，中国其实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是了。

坏处是，除了对中国的外交形象会有不利影响外，这也将对全球核不扩散体系造成又一个沉重打击，有可能导致更多国家和地区寻求核能力，从而削弱中国作为合法核国家的战略优势。尤其是，美国有可能为了报复，而纵容日韩甚至台湾地区也寻求核能力。虽然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并不高，但一旦发生，就会对中国安全环境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特别是台湾地区一旦也再次寻求核能力（上世纪80年代时台湾曾有秘密核计划），中国将会面临要么马上使用武力强行统一，要么接受国家分裂可能永久化的困难选择。

另外，根据各方面的信息综合分析，朝鲜的核能力，无论是在核弹头小型化上，还是在运载工具上，最多相当于中国上世纪70年代初的水平，且由于基础薄弱，近年内再取得进一步突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随着新军事技术的发展，美中两国都在反导技术上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正在迅速逼近实战化部署。以近日中美两国进行的反导试验看，其靶弹的性能就远远超过了朝鲜在未来很长时间内可能拥有的任何导弹，也就是说，朝鲜即使得偿所愿，拥有了初步的核能力，其威慑力也已经大打折扣，或者说，对于中美两个大国来说，基本等于没有。从而使半岛形势在很大程度上又回到原点。

可能的另种选择

另一种选择方向就是，中国不再仅扮演一个诚实中间人的角色，而是主动去重新设计和塑造一个半岛安全格局，给予双方合理的安全保障，同时也限制它们破坏格局的能力，结束现在这种极不稳定的状态。

这种方向的实际可行性，基础在于朝韩双方其实都是想避免战争的。朝鲜不必说，韩国国内主流民意和政界人士，一样也不追求在短期内统一，哪怕是以战胜后吞并朝鲜的方式统一。所以，找到一个可以保证长期稳定共存的新安全协议，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而另一主要玩家美国，只要不企图将它完全排除出半岛，也不会必然反对稳定半岛的长期解决方案。

比如说，可以考虑督促半岛双方正式签订替代停火协议的和平条约，而以中美为共同条约保证国。以此为前提，中国可以正式重申《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的有效性，甚至派出少量象征性部队重返半岛。以中国现在的国力，这将使任何对于朝鲜的大规模军事打击都变得几乎不可想象。如此，朝鲜再发展和维持核能力，既无合理性，也无必要性。而这样，韩美方面比较合理的要求也就得到了满足。

毫无疑问，这还需要很多的配合条件，例如，就必须要求韩国正式澄清对中朝边境等问题的官方立场，甚至商定在万一情况下，对驻韩美军的限制条件。一方面这是解决长期的潜在关系隐患，另一方面也是对朝鲜一直有恃无恐，不考虑中国感受自行其事的主要依凭进行釜底抽薪。不如此，不能保证朝鲜不将重启的互助条约当成空白支票任意填写。

无论具体是策划和实施哪种方案，要主动设计和塑造地区新安全格局，困难当然都是极高极大的，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可是一旦成功，哪怕是部分成功，回报也是惊人的。不但可以长期有效的稳定半岛安全局势，解除中国周边一个重要的安全隐患点，而且必然极大增加中国在亚洲乃至全球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让软实力有一个质的飞跃。

毕竟，在绝大多数国家眼中，一个永远只是跟随在别人的意见后签字画押的国家，终究不可能是一个已经真正崛起，能够维护世界和平与秩序的大国。中国终究有一天，是需要走出这一步的，那何妨就从身边的半岛起步呢。

相关链接：

朝鲜威胁进行核试验，金正恩要爆“第一弹”

外媒：朝核危机考验中国新领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