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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客们如何用统计数据来扯淡?
关键字: 英国政治家数据统计数据英国卫报大数据数据分析2015年1月,也就是在英国大选几个月前,一家知名的报刊抛出了一个惊人的观点——政治家们使用统计数据,并不一定能够提升社会福利水平,有可能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利益服务。英国《卫报》近期的一篇社论指出,今年的英国大选看似会成为“史上最尊重事实”的一场大选,但事实上统计数据既不会让竞争者放下争执,也不会改变选民投票的倾向。冰冷的数字对赢得政权和行使政权都毫无帮助。这些看似复杂的统计数据并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有用的信息。这篇社论文章总结道:“有些人试图以数学计算来平息观念的冲突,这一想法是站不住脚的,这些‘数据党’们还是早些承认自己的错误为好。”
英国《金融时报》文章标题:政客们如何用统计数据来扯淡?
有人认为,收集并分析数据能够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并改善这个世界,这是一种陈旧的观点。那些坚持持有这一观点的人们看到这篇《卫报》的社论或许会感到很沮丧。但是我不得不指出,《卫报》社论的批评并不让我感到意外,这是对“数据至上论”非常自然的回应——“数据至上论”在数字相关性之上勉强加入因果关系,他们丝毫不考虑因果关系是否符合逻辑,只是为了借助相关性来兜售自己的观点而已。
并非所有的政治家都会把统计数据作为自己的游说手段。我们不妨回顾一下1980年的美国大选。卡特总统争取连任落败的前夜,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纳德·里根曾向选民抛出这样一条建议——“你们不妨问一问自己,你比四年前过得更好吗?”里根没有堆砌统计数据,他知道选民们有能力自己做出判断。
然而,去年春天英国的大选却成为了统计数据的战场。当时英国工党的影子内阁财政大臣埃德·鲍尔斯曾声称,由于英国政府调整了增值税的税率,使得一个家庭平均多支出1,800英镑的税款。首相大卫·卡梅伦则回应称,94%的职工家庭受惠于近期的税制调整,副首相尼克·克莱格稍后进一步明确:英国有2,700万人平均少缴纳个人所得税825英镑。
那么,鲍尔斯、卡梅伦和克莱格当中究竟谁说的对呢?其实,他们说的都没错。埃德·鲍尔斯对多年来增值税的增量加总,获得了“家庭平均多缴纳1,800英镑”的数字,不过这一个方法比较奇怪。举个例子,比如你要雇佣一名员工,答应他工资是10万英镑,但是之后告诉他,你的意思是签订4年的劳动合同,每年工资25,000英镑。在这一问题上,你并没有撒谎,但是你也没有讲出事实。鲍尔斯只考察了增值税一种,没有将个人所得税的税制改革考虑进去,而事实上政府降低了个人所得税的税率。克莱格夸大了个人所得税的削减,却选择性地无视了增值税税率的增加。卡梅伦则只是考虑了自己上任首相后的税则变化,却对自己在下议院担任议员时推动的税负增加熟视无睹——其实这相当于指着别人的鼻子,扔给他一束花,然后说是那束花主动飞过去的。
他们的陈述看上去都是对的,但是事实上有着很强的误导性。这些自相矛盾的数据让选民感到困惑,不知道卡梅伦和克莱格在任时期,究竟有没有做出正确的决定——这才是选民们真正关心的问题。
所以,如果选民们只是关心他们的表述是否正确,那么无疑是掉进了他们事先挖好的陷阱了。不过这些政治家们并不想玩这样的数字游戏,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消遣”之中——扯淡。
30年前,普林斯顿大学的哲学家哈里·法兰克福曾在一本并不著名的学术杂志Raritan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标题叫作《论扯淡》(On Bullshit)(很久之后,这篇文章以单行本的形式发行,成为了当年的畅销书)。法兰克福想要理解扯淡的意义——什么是扯淡?扯淡与谎言有什么区别?现今社会何以充斥着言不由衷的扯淡?
法兰克福总结道,扯淡者和撒谎者之间的本质区别在于他们对待事实的态度。撒谎者关心事实并且竭力想要淡化并遮掩它们,而扯淡者并不关心事实。他说,扯淡的人对他们陈述的真实性漠不关心,“他只是把一些事情拼凑起来,以证明他的观点。”
用统计数据来扯淡是扯淡的一种特殊形式而已,似乎现在这样的风气越来越盛。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社交媒体的普及——而社交媒体是“唯传播效果论”的。在Instagram和Twitter这样的社交网站上,我们分享那些抓眼球的照片,给照片起引人注目的标题,并试图迎合人们对事物的既有观点。不幸的是,大多数真实而公正的观点并不能吸引人们的眼球,也没有与人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扯淡的数据传播起来反而特别快,因为网民们只需要轻点鼠标,就可以分享给他的朋友们。
举个例子,互联网上曾广泛流传着一张号称由美国旧金山的“犯罪统计局”发表的凶杀案统计表,其中数据显示,在凶杀案中81%的白人是被黑人杀害的。其实网民们很容易查证“旧金山犯罪统计局”根本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单位,也不难证实这一数据完全是虚假的——美国凶杀案的主犯大多数并不是黑人,根据美国联邦调查局2014年的犯罪数据统计,在凶杀案中80%的白人是被白人杀害的。有些人杜撰了这张“统计图”,并希望这张图表能够按照自己的想象那样在互联网上传播。他达成了这一目的,这张图表被唐纳德·特朗普在Twitter上转发,之后被转发了超过8000次——唐纳德·特朗普是当前共和党最有可能获得下一任总统提名的人。有人思考为什么特朗普会在大众媒体上转发这一未经证实的统计,福克斯新闻政治评论家比尔·奥雷利在电视政论节目中质问特朗普的时候,特朗普竟反问奥雷利“比尔,你难道要我亲自去核实每个统计数据的真实性吗?”
似乎,哈里·法兰克福对“扯淡”的定义对特朗普的言论来说再适合不过了——“他并不关心他的言论是否合乎事实。”
尽管我们还不能排除特朗普明白事实,只是想要欺骗他的“粉丝”们的可能性,但是似乎更有可能的是,特朗普只是想引起网民们的注意,并试图与他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而已。也有人推测特朗普没有核实数据的原因是他对数据毫不关心——这不是对与错的博弈,这是政治的博弈。
大多数人用数据来扯淡时是漫不经心的,但是也有一些是精心设计的谎言。哈里·法兰克福在他的书中写道,“故意设计的谎言往往很容易被戳破”,但是那些竞选顾问们会谨小慎微地设计谎言。对于大多数传统的政治家而言,他们所担忧的并不是真相,而是被发现在说谎。
去年英国的大选就到处充满着这些精心设计的谎言。当时我正在主持英国广播公司的More or Less节目,所以我对这些谎言十分敏感。听众时常在节目中问我“他说的是真的吗?”,但我发现唯一合理的答案是“这个问题十分复杂”。
举个例子,在上次的大选前,爱德华·米利班德曾声称,英国联合政府上台以来,人们每年的收入减少了1600英镑。这是真的吗?似乎是的。
但是我们需要明白的是统计口径上的差异——当时的工党党魁米利班德所说的“人们”其实无视了当时英国近一半的成年人。他的统计并没有包括领取救济金和养老金的居民、兼职工人和自由职业者,仅仅包括那些全职职工,而且统计的是他们税前收入。
其实,即使我们只看全职职工的收入变化,这个统计数据仍然有很大的空间可以被操纵。显然,我们要用平均数来衡量全职职工的收入变化,但是我们该使用何种平均数呢?工党在统计中使用的是工资中位数的变化,统计表明工资中位数的增长是停滞的,而且如果考虑通货膨胀的因素的话,工资中位数其实是在下降的。
这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在考察收入变化时,使用中位数并不一定是合理的。想象一下这样一个场景:有九个工人,收入最低的工人工资是1英镑,其次的是2英镑,以此类推,收入最高的工人的工资是9英镑。因此,工资收入的中位数是收入排在中间那个工人的收入,即5英镑。如果每一个人的工资都上升了1元,那么收入最低的工人工资从1元增长到了2元,也就是说他的收入翻了一倍,其次的工人工资从2元增长到了3元,增长了50%。同样以此类推,但是劳动力的构成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收入最高的那个工人退休了,新招进来的工人收入还是1英镑。这样,人们的收入中位数看似停滞不前,仍然只是5英镑而已。
但是,如果我们分别问那些工人他们的收入变化情况,除了那个新招募和刚刚退休的那两位工人,都会告诉你他们的工资有了不同程度的显著增长。尽管这只是我们假设中的一个案例,但是在真实的劳动力市场上,情况也是类似的。收入的中位数看似停滞不前,但是对于那些前一年也在同一雇主那里工作的那群人来说,不管幅度如何,他们的收入都是在增长的。
使用中位数统计工资收入的变化,还无法避免下面这一情况所带来的困扰。假如低收入群体和高收入群体的工资收入是在增长的,但是中等收入群体的工资收入在下降,那么工资收入的中位数看上去也将下降,尽管位于中间层的居民收入仍然在健康地增长。这是因为英国的劳动力市场长期有一种被称为“工作极化”的现象,即在英国经济中对低收入工种和高收入工种的需求较大,而对中等收入工种的需求相对较小。工作的“极化”意味着即使工资收入的中位数没有增长,中间群体的收入可能也有较大幅度的增长。这听上去很让人困惑?没办法,世界就是这么复杂,这一事实挑战了对统计数据的传统解读。实际上,里根总统的问题“你比四年前过得更好吗?”根本无法用数字来回答,对任何国家的任何人都是如此。
因此,工党为了得到“人均收入减少了1600英镑”这样的结论,新闻部门不得不选择性地无视掉自由职业者、兼职人员和非劳动者,以及社会保障的影响和工作极化的社会现实。他们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计算的依据,用不同的方法来衡量工资和通货膨胀的水平,竟然还总是能够奇迹般地得到“人均收入减少1600美元的”答案。有时候,要操纵计算结果符合自己的期望,比重新印刷所有的竞选传单来的还要容易。
似乎特朗普转发的种族谣言和上面这些竞选顾问们精心设计的统计结果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他们有一个相似的特征——他们对理解和描述事实毫不关心,只是想要让统计数据服务于政治需要而已。米利班德试图找到一个点,引导人们发现政府的无能。正如同上世纪80年代法兰克福在《论扯淡》中所写的那样,“扯淡的人从来不站队,他毫不关心事实,除非这与他利益攸关。”
这些复杂的情况让关注事实的新闻评论人士十分被动。他们该不该说米利班德撒了谎呢?不,米利班德没有撒谎。他们是不是该说米利班德的言论有欺骗性和误导性呢?也不应该,因为在联合政府治下英国人的生活水准让人感到不满也是有道理的。
但是,米利班德的论调忽视了英国经济的一个关键点——而这一关键点看似是谄媚于英国政府。一家独立的事实核查机构Full Fact仔细检查了所有与这些论点相关的报刊、文件和资料,但Full Fact承认很难对英国当前的劳动力市场做出公正而由代表性的评价,而且它的观点没有米利班德的一句话那样简短有力,因为事实往往比扯淡的统计复杂得多。
2015年7月16日,英国卫生局大臣杰瑞米·亨特表示:“由于我们医院一周七天的服务并不合理,导致每年大约有6000人失去生命。如果你周日去看病,相比周三,你丧命的概率要高出15%。”
这种言论是带有目的性的。亨特希望让医生在周末也能更多地工作,并且他坦率地表示,英国医学协会虽然尚未联系上,但是他并不会让这一协会阻止他的“大计”:“我可以给出六千个理由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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